2016年4月20日 星期三

驚蟄那天黑洋症

驚蟄,春雷吒響,大地萬物出土萌發的起點。
走進一座碉堡,濛濛暗暗,巨排牆面收束日光,自然規矩的照建築物的主體運行。樓梯沒有打亮,焚燒過的室內,生人不宜,沒有要給誰舉步,不關照我們這般不速之客,即便如此人群還是緩緩往二樓移動,每踏都惹起關節震動,偶爾細微尖叫,誰又被黑暗作弄,勸退在陌生時空。


三個窗框連成一個節點,剩餘滿室炭脆的木料,室內變成一漉黑色汪洋,鱗片是指紋,沒有任何固節重複,輕碰只捻得滿手腥黑,細撫卻感受炭柱在指尖磨捻成沙,綢密發閃,可作今晚的嫁紗。

準備進入另一階段,舞者在未陷落的前臺裊裊而起,時而恍惚,時而靜止。那裡有另一個結界,隔絕她和其他,一拱窗,一張椅,一個赤腳坐在地上的她,便是全部。觀眾或坐或站,躑躅腳下的髒汙,輕輕一碰,不只一鼻子的灰,空氣不新,黑洋症,海底空氣稀薄。

她舞著,沒有開場白,對牆傾訴她的詩歌,那樣輕漫好溫柔,她把牆看作可以穿越,可以訴說的愛人,倚上絮語。然後她緩步場中,彎折自己,陽光灑下塵埃包圍,有了共鳴。他人界入,不停繞圈,腳上的木屐是要說的話,沒有交集,卻不斷撩動浮絮碰觸彼此。有人在歌,歌詞不很懂,卻震盪此刻。她持續的舞,舞進陽光散不到的邊緣,邊緣有一小洞,沒人看見。她一直想去洞裡,想溝通,會不會真的得到回應?她自己是不怕墜落的,她什麼都不怕,可以很緩,很安心,在黑洋中睡著。

那聲雷突然落下,先是踉蹌,後來便珍珠般滾落。滿室騷動,黑洋無礙,一隻魚剛被漁網抓走,擾動洋流,拖了長長的漣漪。大家在漩渦中猜測傷勢重不重。絲毫不喊痛,滾落者在紅色的飲料中藏好自己,偽裝成案發現場,沒有人去移動,她彷彿成了模特。被抓走後,游動的軌跡還在那裡,成了驚天的墓誌銘。

她暫停了舞,他們的歌和樂聲也都收拾乾淨,此刻能不能回到所有人都抵達之前?她依舊無怨無悔,太想讓人看見這片黑洋,如何在火山爆發後還不被摧毀,堅定的成為一座浮島。可是有魚因此犧牲,她哽咽著,情願自己在龐貝掩埋。

不要開燈,不要讓人造的束縛污染此刻的純粹,無拘束的躺坐,回家後隨著指節的髒汙,拚命用肥皂磨搓,黑色泡沫標記此刻,該冒出頭。
冒險是成為大人的第一步。風險常讓她心驚膽顫,可她還要去試,她沒想太多,決定是因為有感應,她聽得到黑洋要告訴她的故事,她再轉播給群眾。

她沒想過要控制,危險總愛定規矩,彷彿遵守便沒有危險了。那是哄騙心安的棉花糖,吃多就成蛀牙。

她依然自責,不知道黑洋會不會吞噬所有。餘下的人只是散漫,比剛跳進黑洋更想冒險,走向更深的黑,或有人撕下黑洋的面目,放入袋中,留作紀念。黑洋無措,任人宰割。一扇窗底已破了小洞,標誌危險的黃色封鎖線被揉成團拋在一邊,拿來死去的珊瑚礁堆疊一個墓碑,勿入。樑柱是炭筆,牢撐虛空,她要讓來的人看到這片重傷的黑洋,如何堅毅,依舊構築一個世界,沒有傾倒毀壞,如同她和我們在現實世界中的樣貌,焦土一片,仍奮力呼吸著。

散場後,人群試探各個角落,惟戴帽子的男人不停吹奏單簧管,扁平的音韻飄盪反彈,人們笑著,不似送葬的隊伍,可那寂寥又再再提醒,某個此刻已經掩埋,鯨和豚將來到此地,附身每一個軀體,望黑洋,游移出去。

墜落者意識清楚,問答順暢,或者可以放心。但內裡會不會有破碎,會不會滲透成止不住的流沙?太習慣自我安慰,某些傷壓下去就止血,只他還嚴肅的提議,應該詳細檢查,別人也可以,自己也可以看看,只要能發覺一點碎裂都算喜悅。

一道閃電是一條皸裂,大地還活著,傷口分散出去。濛濛一擴響雷,回程的黃昏落下雨點,晾曬陽臺的衣服還沒收,雨細細聚攏,空氣中有濕梅氣味。梅雨季要來,春天起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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