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6月13日 星期六

成家

浴室到落地窗的距離是8塊半磁磚,寬5.5塊,她打算在衣櫃的位置擺上一張雙人沙發,沙發前的牆面或許掛上液晶螢幕,一個家的空間就可成形。原本就放在那裡的床,她會換掉,別人躺過的,總是多加一些揮散不去的氣味,躺在那上面像是被另一個陌生人包覆的感覺,她再也不想重播一遍。
數十年前某天,她接到會計小姐的電話,說她丈夫在工廠被器具傷到了手,她連忙聯絡丈夫,打算放下手中的工作從臺北趕到臺南看他。沒想到他一直推拖說不用,並曉之以理,要她待在臺北做好自己份內的事。只是小傷,他卻得住進醫院,最後她連醫院的名字都沒問到。
套房的空間有6坪,他住醫院的特等房也不過如此,年近60的她到了這時候開始收養自己,不再為別人而活。
「昨天水管突然爆裂,因為是公共管線,大樓一定會處理好,妳不用太過擔心。」
她怎麼能不擔心,一切就是從一個小洞開始裂的,從紙婚補到木婚,還到了銀婚,停在紅寶石婚,最後只證明沒有恆久遠的故事可說。
她已經過了需要哄的年紀,閃避危險,比克服困境重要。
「這裡的機能真的很好,走5分鐘就到捷運,樓下是書局,巷口還有間全家,大路上也有24小時營業的小北百貨,住戶又很單純,這樣的環境很難找了。」
房仲說得天花亂墜,她卻在乎一進門就竄入鼻的一股霉味,雖然關上門就完全隔絕,但那是必經路程,一分鐘不到便讓她渾身厭惡。
前夫說她是吹毛求疵的女人,孩子說她是挑剔過度的媽媽,她有時會反省自己,最後又被說服她只是很想完美。
「那個舞廳應該沒在營業了!」
前方舊大樓的招牌,她還沒問,房仲就自己提了。擔心孤僻如她像個保守未嫁的女人,所以才在這個年紀來買小套房自住嗎?她也是習慣住大房的,可是房子再大還不是只有自己出沒,頂多多了一個永遠不會照面的丈夫,起碼他藏嬌的地方是在別窟,以前還曾收過那間幽靈房間的水電帳單,裡面住的是誰彼此都心照不宣。
她以為自己是個開明的新時代女性,曾為了理想離家出走,為了丈夫的公司獨自去日本開會,為了和德國的代理商接洽還學了一些德文。把身材保持得像20歲,穿網拍年輕model的衣服,每個人看到她都低估了她的年紀,她引以為傲還可跟七年級生溝通無礙。
沒想到她竟能忍他四十年,浪子不會回頭,她卻也沒說分手。在婚姻方面把自己活成古代人,丈夫三妻四妾,她還三從四德,想到就對自己有氣。
「這是給您的資料,上面有我的名片,我們隨時電話聯絡。」
年輕的房仲小姐帶著燦笑,騎上機車和她告別,她望著對方的臉,好想問她幾歲,不是擔心她不夠專業,只是突然覺得這女孩很得她的緣,而她還有一個即將邁入四十,長得高帥挺拔,剛離婚的兒子在臺北。
走回捷運站的路上,對向人行道突然傳來女子的尖叫聲,她躲開路樹,在斑馬線的一側想看清發生什麼事。一個白髮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叫著,胡亂甩動雙臂,一個白髮男子連忙從身後抱住她激動的軀體,女人掙脫後又在人行道上亂走亂叫,男人急忙迎上前去。夕陽幾乎要落盡,她覺得這一幕好淒慘,無論發生什麼,她是絕不會把自己弄到這副田地。近看也看不清,她不自覺加快腳步,往捷運站的方向去。必須不看黑暗,此刻她渴望通明的日光燈在頭頂,以及那些匆匆擦肩而過的人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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